30/12/2009

如果,这就是爱?

1976年,他因家庭经济压力,在幼子出世后不久,毅然离乡背井到新加坡工作。由于路程遥远,他一年只回家两次。每次从新国归来,两手总是提着大小包的罐头食品、水果、毛巾和雨伞。一些给他的兄弟姐妹,一些则留下给自己的妻小。他的归来,让久盼父爱滋润的孩子们雀跃万分。1981年11月下旬,他的妻子病逝。远在新国工作的他,因通讯不发达而无法被告知此厄讯,如常地在异乡努力打拼。不久,满心欢喜期待地回国和家人共度春节的他,回家后才知道家变事故,心痛不已。但是,看着嗷嗷待哺的五个小孩,他不得不收拾悲痛的心情,毅然奔向新国干活,把5个孩子留在故乡让他的岳母照料。

他回乡的次数,依然如故,一年两回。他是个传统的男人,沉默寡言、忠厚老实。对于如何增强亲子之间的感情,他是个门外汉。在他心目中,只要能够满足孩子们的衣食住行、给予受教育的机会,既是已尽为人父的责任。“Aiyah,烦死人……”则是他回应孩子们哭闹、调皮和耍赖的唯一招数。长期逗留在异国的他,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很少。孩子们在成长历程中所体验的甜酸苦辣,他总是缺席。渐渐地,他和孩子们的关系日渐疏远。

他,就是我的父亲!

“为人丈夫,不曾到妻子墓前供上一炷香!我真的为你母亲感到不值得。”每年的清明节,舅舅总会在母亲坟墓前,一边清扫着掉落在墓前的枯叶,一边数落着父亲的薄情。“要孩子孝顺自己,自己却不曾立个好榜样!”、“给他生育这样多孩子有什么用,连到墓前膜拜,上一炷香都不肯!”面对舅舅的诸多埋怨,表面上,我们哑然无言。可是,心中对父亲不满的种子,却因舅舅不断埋怨,逐渐萌芽。

“福兴,你要体谅爸爸。归家路途遥远,他无法常回家陪伴你。”、“他独身在国外工作也是很困苦的,你切莫对父亲有所不满。生活压力逼人,他是有苦衷的。”这是我的理智在说话。“为什么!为什么别人的父亲能够陪伴在孩子左右,给予孩子关怀和教导,而我父亲却无法做到!”、“我需要不只是物质的给予,更需要他陪伴我走过迷茫的成长岁月。他从来不懂!”有些时候,埋怨的声浪会淹没内在理智的声音。我与父亲的互动方式,也随着理智和埋怨的交战而反复不定。当理智主导我的思绪时,我会主动陪伴父亲话家常,张罗父亲用膳;当埋怨的声浪出现时,沉默寡言,变成我俩互动的主题曲。

2000年,父亲因年事已高,告老还乡。我与父亲近距离的接触变得更为频密。卸下家里经济担子的父亲,样子显得苍老许多。岁月的侵袭,使他不复当年勇。可是,父亲的信念依然不变。他坚信提供孩子物质的需求,是为人父者最重大的责任。他一再强调自己已尽本分。这个观点,常常成为我俩起冲突的导火线。

“是的,我们感谢你在物质上的给予。我能够修读到硕士学位,都是因为有你在经济上的支援。可是,父亲的责任不只是这些,你明白吗?” “……”面对我的呐喊,父亲无言。年少气盛的我,并没有因此而罢休。相反地,我总是一再突现他的失责,让埋怨逐步占据我俩的关系。我期望,不断地埋怨、呐喊能够唤起父亲对培育孩子的重视,别一再认为有钱就能够赢得亲情!

可是,我万万没想到,我的一再指责也逐渐侵蚀他为人父的尊严。从父亲深邃的眼神中,我似乎感受到父亲的自我怀疑:“难道我真的那么失败吗?难道我辛劳在外赚钱养家的心态也不值得获取孩子的尊重吗?”每当心境较平和的时候,我似乎也能感受到父亲的内心也在呐喊,渴望自己的付出也能够获得同等的回报。行笔至此,我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画面——两个渴望被爱的生命,正使用着自己所熟悉的方式去向对方祈求关爱。可是,他俩并没有觉察到,对方无法感受到,也无法接受如此的方式。

每当看着父亲落寞的背影,心中的矛盾感油然而生。我知道,心中对他的不满,无法在短时间里烟消云散。可是,我可以学习善待自己,增强本身疼爱自己和他人的能量。我需要不断地自我提醒、自我克制,避免一再以指责的姿态去向父亲讨爱。埋怨、指责只会让仇恨占据我的心灵。我期待,有朝一日,我有能力放下自己的成见,带着欣赏与感恩的心态,去接纳父亲的爱。

因为,我相信,眼前所看到的一切,并非绝对!


叶福兴
刊登于2009年229期《中学生》月刊
栏位:成长想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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