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庄老师,带你去看个案。”回台湾才几天,就有志工来载我。
带上安全帽,穿上夹克;哦,看不到自己的长相,也看不出走了样的身材,往机车一坐,我像“追风少年”,在南台湾的马路上前进。(如果不是怕中暑,皮夹克就更酷)
“往前面走,进左边的办公室。”跟着朋友的指示,我抬头一看“XX中学”。
“不是要看个案吗?怎么会进入校园?”我疑惑着。身为老师,平日上课最怕课室门口突然出现神秘人物。
朋友没有回答我,拉着我的手小跑步的说:“快进去,迟到了。”
“你,智障……”一个小女孩斜着眼拉长音调不满地说。
另一个大女孩瞪着眼狠狠地回答:“你才智障。”
我一看,这两个人应该都没智障;不,应该说这一群小孩都没智障。看我摸不清状况,旁边的志工简单地告诉我:“这些小孩,是学校的问题学生。不是翘课、逃学,就是常常不回家。以班上的水准来衡量,他们好像都没有救了。但才十几岁,人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。所以,我们和学校合作,开办补充教育课程。”“补充教育?”我重复着。一旁有人接着说:“就是在学校的正规时间,接受较不同的课程,但也算在校上课,节数照算。”说到这儿,我总算稍为明白。于是,找个位置开始用心学习,却发觉只有我在用心学习。
一个女孩,从头到尾趴在桌上,每隔几分钟就喊“下课啦,放学啦。”;另一个男生,脚放在桌上,摇个没停,一条运动裤已经快要掉到大腿,里面的内裤几乎完全外漏,当志工温柔地替他拉好,他会说:“不要拉啦,你们知道这样才有型吗?不要理我,看‘她’,她才恐怖啦!”随着他的话,我看到一个“她”。她,噢,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!但……竟然坐在地上,腿上摆面镜子,她动作熟练的贴着假睫毛。之后,毫不顾忌地在老师和志工的前面,拿出眉笔、粉扑开始化妆。化到一半,滑下来躺在地上,喃喃自语地说:“被你们一吵,妆都化不好。等下他就来接我了……”说完爬起来,坐到椅子上,继续打扮。
荧幕上,一套精心挑选的影片正在播放;荧幕下,几个青少年东倒西歪。影片、孩子、志工三者间形成很不协调的画面。我以为只有我在看片子,但,我错了。随着影片,这些孩子会嘣出一句:“他干嘛这么可怜啊?” “什么是脑性麻痹?” “他没事跪他妈妈干什么?”…原来,心不在焉的这几个孩子,还是看到影片里的人、事、物。
看着纳闷的我,有位志工谦虚地说:“难得你从国外来,让你见笑了!”
见笑?我其实是想哭!这些志工,每周抽空来陪伴这几个问题孩子。准备可以感动他们心灵的教材,准备有妈妈味道的家庭点心。他们这样地用心陪伴,这几个孩子的态度简直在糟蹋啊!
“这些孩子都得了‘缺爱症’,我们是希望让他们感受还有许多人关心他们;至于成果如何,不要太在乎。”
另一位志工对着我这么说。
缺爱?我转头问已经精疲力尽的老师:“家长背景如何?”
老师沮丧地说:“趴在桌上的那位,父母离婚,隔代教养;男孩的爸爸酗酒,一大早就醉熏熏,母亲早就离开了;那位化好妆的女孩,家里三代留下来的产业吃不完,爸爸是甲级流氓,妈妈早不知去向……”
“美女,你看画面上这些孩子生活这么苦,你愿意拨出一些零用钱帮忙他们吗?”志工逐步引导。
“好啦好啦,这么可怜,一个月5块钱,我保证可以啦!”美少女边照镜子边回答。
“帅哥,你呢?”男孩一听,打开新买的钱包,现出里面一叠钞票。
“这些钱,是好不容易才收回来的欠款……每个月固定捐款……我不肯定,用剩才说。”他数数钞票,开始大口大口吃起志工准备的茶点,吃相、坐姿及礼仪就别提了。
到此,我也见怪不怪了。正想看看这几个还有哪些把戏。没想到,为了能准时下课,三个孩子乖乖地拿着笔在写心得和志愿……
只有问题父母,没有问题孩子。眼前这三个,统统来自单亲家庭,统统正在走向沉沦。孩子是父母的模,大人种种不良的行为和不道德职业,导致孩子有样学样偏离正轨,同学的排斥让他们渐渐成为课室的边缘人。志工和他们外面的小圈子,形成善恶的拔河。但,不论程度如何,他们的志愿竞然和大家一样,想要拥有一份社会认同的好职业!
这堂课我是过客,但我还是很想对他们以及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说:志愿不是写在纸上的。
庄灵子
刊登于2009年230期《中学生》月刊
栏位:单亲加油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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